【散文粹選】六個月前與六天前>>>6546 / 澳真
六個月前,我的小妹經由朋友的介紹,到了台北一家皮膚科就診,這家診所的名字叫「優得」,主治醫師姓吳,這個醫師很妙,每個去他那邊就診的人,一定會先上一堂有關於皮膚的課程,讓病人從頭到尾對皮膚的構造了解,之後才是為病人看診的時間。
這個醫師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點是他的護膚理論與所有我們平常聽到的資訊是大相徑庭的,他絕對不贊同大家塗抹所謂的保養品,吳醫師說,一瓶水擺桌上,放它個一個月,你敢喝嗎?如果你都不敢喝,怎麼你敢拿那些瓶瓶罐罐的去抹,那裏頭的水,放再久也不發臭,你以為他會加了什麼呢?所以,他認為那是不切實際一種做法,因為大部份的皮膚問題說穿了並不是皮膚的表面出問題,而是在賀爾蒙分秘的多寡問題,所以在臉上雜七雜八的塗抹,並無太大的效用。但是大多數人受了廣告的影響,人人都認為皮膚要好除了天生的麗質之外,還得仰賴好的保養品加分才成。
皮膚種種的病例其中,他對青少年的青春痘,特別深入描繒奧密,吳醫師說,不論年紀的大小老少,青春痘的生長不是皮膚不好的證明,基本上任何痘子的生長,歸納其究因只有一個,就是男性的賀爾蒙過多,無論男女皆是如此。在每個人的身體裏,都一定有著男性的賀爾蒙與女性的賀爾蒙,只是分配的多寡而已,當男性的賀爾蒙過多時,痘子他就不請自來了。這種問題其實很好解決,只要為他多配些關於女性賀爾蒙的藥劑,將身體裏的男性賀爾蒙的比例壓低時,那痘子自然就少了。只是這時問題便來了,這樣的治療,對女性而言,不會是什麼大問題,可是對於男性的話,身體的女性賀爾蒙多過於男性賀爾蒙時,那,這個男的,還像話嗎?
這麼看來,好像男生的痘子問就無法解決,但是其實也不盡然,吳醫師說,為什麼說是青春痘,因為大部份擁有它們的,都是一些充滿青春的人,在青春期的年紀,男性本身體內所產生的就是大量的男性賀爾蒙,所以很容易就有寈春痘的產生,但是如果利用適當的藥,去調解體內的賀爾蒙,還是有改善的可能,並且在男性的年紀慢慢的大了以後,體內的賀爾蒙不會再如此大量分秘時,痘子也就自然不這麼輕易的脫穎而出了。
不要以為吳醫師所說的只是他個人的理論,許許多多幾乎「沒有臉再活下去」的人,都是在這裏又找回了生命的尊嚴與契機。我這樣形容好像言重了點,可是在六天前,我真的就看到這樣嚴重的新聞報導。
六天前,一則新聞的標題是「青春痘徒增苦擾,大學生上吊自殺」。看到這個標題,我想很多人一定都跟我一樣嚇了一跳,自殺對現代抗壓性低的人已經不是新聞,但是為了「面子掛不住」而自殺的,這可是頭一遭。我們以為自殺的人所自殺的理由一定會是在社會價值觀的認同底下覺得情何以堪的事,例如感情失意,積欠賭債等等,利用這些理由尋找解脫的人,當新聞上的字幕一打,大家惋惜會有,家人的悲慟也會有,但是在追根究底之下,還是會默認了他這項自殺的理由。而今天,這名大學生的理由卻來了個大家意料之外的。
也許我們以為用這樣的理由自殺太草率也荒唐,不過在這名大學生的眼裏,這樣的痛苦,可是不比感情失意,或積欠賭債的壓力來得小。見他的遺書內容,便可見端詳:「等待是痛苦且漫長的,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我始終避免照鏡,避免在人群中出現,一直祈求哪一天我接近毀容的面貌能夠早日復原。只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十年前的我一直沒想到我會如此的痛苦,我一直很努力想把臉治好,只是沒想到讓我羞愧的還是這張臉。」
這名大學生的名字叫黃知詠,黃知詠的遺書當中,不免悲情的自憐,從他遺書中的那句「十年前的我一直沒想到我會如此的痛苦」來看,其實他並非沒有努力的去與死神抗戰,只是抗戰的十年當中,他並沒有為自已建立好心理的建設,他認為擁有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臉,算是毀容了,一張幾近毀容的臉使得他沒有了社交,他封閉了自已,一個長年在孤獨裏行走的人,最後如果不是有什麼高明的佳作問世,我想以自殺結束自已,也是不會令人太意外的。
對於這條自殺的新聞,我會惋惜,但是我惋惜的並不是一條生命,真的要自殺的人,什麼都可以是理由,青春痘,當然也不在話下,但是我會替黃同學嘆一口氣,六個月前,我經由我妹的關係,耳聞吳醫師這位專治青春痘的高手,六天前我經由媒体,卻看見了這個為青春痘自殺的消息,在這六個月與六天的差別裏,我都只是個中間人,並不是真的認識他們,可是我這個中間人在這兩項訊息的接收下會有種感慨,那種感慨是,如果他認識吳醫師就好了。就算一時之間並無法控制住,但是至少有個人能靠著自已專業的知識,給他一點點生命的希望與活下去的動力,照吳醫師的說法,再過幾年,因為體內男性賀爾蒙的減少分秘,痘子自然而然的就會「每況愈下」了。可是黃知詠等不及吃吳醫師所配的藥,就先自已抓了一帖自殺良方的一飲而盡了。
我想,在電視機前的吳醫師若有看到這則新聞,一定也要跟我一樣的嘆一口長氣,並對著電視機裏黃知詠的遺照說:「黃同學,你急什麼,再過幾年就好了呀,唉,你真的死得太早了。」
二○○三年十一月九日澳真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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